被分隔的“好学生”与“传奇页游新服网”:他们从哪一刻起分道扬镳
采访、撰文 | 王玉宾 诸琪清
指导老师 | 张慧瑜
矛盾的泄密者
当我第一次问邵豪杰学校里有没有传奇页游新服网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并反问:“我们学校在二环附近,你觉得呢?”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原本是有一个,但已经被退学了。
邵豪杰是北京一所重点中学的高三学生,我与他碰面是在十一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学校刚结束期中考,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或是抱怨考题太难、或是计算自己扣了多少分,也有人冷着脸,步履缓慢地走在一片“考试”、“分数”、“排名”的嘈杂声中。天快要黑了,在沉重感不断蔓延的时候,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穿着红色运动服、身材高大的男孩,在我还没认出他的时候就远远地挥手,一路小跑过来,那就是邵豪杰。
他对这次考试的描述是“就平时那样”,而他的平时成绩一般能稳定在年级前十。邵豪杰原本生活在大兴,初中考入北京主城区的一所重点学校之后,他的父母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和他一起在主城区居住,假期的时候再短暂地回到大兴,直到邵豪杰高中毕业。
他说,想在市区找传奇页游新服网是不切实际的,只有大兴那样的地方才可能有传奇页游新服网。
“为什么呢?”我问。
“我觉得这种孩子城里高中一般都考不上,一般就在郊区啊,而且我小时候的玩伴,现在有相当一部分是所谓的传奇页游新服网”。
邵豪杰有一个“发小”,叫超超,在他还没离开大兴的时候,两人是邻居。由于双方父母相互熟识,就常常把他们安排到一起,让他们一起写作业、一起上补习班,放假了也一块儿玩。超超是一个话很多的孩子,充当着两人之间气氛的活跃者,和他一起玩的时候,即便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邵豪杰也不会感到无聊。小孩子相处没有顾忌,到对方家里做客、过夜是常有的事情,似乎都把对方的家当作了自己家;争执、吵架之后,他们也总能迅速地和解。初中以前,两人的学习都很好。
而在邵豪杰离开大兴后,超超却留在了大兴读书。初中的时候,因为与数学老师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超超开始拒绝上数学课、写数学作业,从此走上与老师和学校对抗的道路。这场学生与老师之间的较量,不论对错在谁,必然会以超超的溃败告终:他葬送了自己的成绩,没考上高中,只能升入本地的职高。而在职高里面,原本与世界抗争的斗志与勇气都消弭了,超超开始和新朋友们整日逃课,一起出去吃饭、喝酒、玩乐,放弃学习似乎已不需要理由。
“他受到了那些人的影响,”邵豪杰说,“他们学习不好,也根本不想读书,但是喜欢以兄弟相称,跟社会上的黑帮似的”。
“你们高中的男同学之间难道不是以兄弟相称的吗?”
邵豪杰顿了一下,谨慎地解释道:“但他们就,只剩下了这些东西。我们可能也以兄弟相称,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所以我们不会一直混在一起。但是那些传奇页游新服网,他们是没有这种计划的,他们的生活特别随心......”
邵豪杰如今在重点高中里的重点班,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跟他一样,作为其他区中考的前几名被招揽进这个“群英荟萃”的小教室。这是一个“好学”的氛围填满了每个角落的班级,每个人一开始就在努力地学习,每个人的脸上都表现出想要学好的野心。但这种强烈的好学氛围,与我们经常见诸报端的那些“奋发学习”的班级在“高考动员”的鼓动下所呈现的状态是不同的,后者是爆发式、情绪化的,带着强劲的野蛮生长力,甚至有些过于激动;而邵豪杰他们班级的“好学”是相当克制和冷静的。
每天五点放学后,邵豪杰先在学校写作业到七点,然后骑车回家吃晚饭,八点又开始学习,学到十点半就睡觉。班里的其他同学大部分也是如此。周末的时候,大家会三五结队地一起自习,约好时间后就不迟到不早退。“我没有课余活动,”邵豪杰这样说道,随后又补充,“但我们偶尔也会有一些休闲的活动,像看电影、唱歌这些,在大考之后大家会一起出去放松一下,平时就还是学习为主。我们生活都比较规律。”
在高二快结束时的一个周末,邵豪杰的女朋友对他提出了分手。收到长长的分手短信时,他正坐在必胜客和同桌一起自习。他僵硬地坐了半个小时,觉得难受极了,他想说一句话,却又一直说不出口。最终他忍不住打断了专心写作业的同桌,说咱们去打球吧,我失恋了。在同桌表示自己要学习后,邵豪杰提早离开了必胜客,独自去理发店剃了个秃瓢。
“一些事情是和学习有冲突的,大家会选择学习,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吧”,他替同桌解释道。在高二结束后的暑假,邵豪杰打算去天津旅行,他没有再打扰班里的同学,而是选择叫上了超超。
邵豪杰其实挺矛盾的,他相信同学之间应该保持着“正常”的交往,可以一起出游、娱乐,但进入私人的生活,解决情感上的问题,就不是这种“正常”交往应有的功能了。但他又隐约向往一种兄弟间的感情,希望发生电影里那样挥洒热血的故事——在说出这个渴望后,他自嘲地笑了:“我是不可能有这种关系的。”
邵豪杰曾一度触碰到这样的关系。在和班级里的男生保持客气的同时,他时常和学校里的所谓“差生”混在一起,黄泽就是其中一个。一开始,他听说黄泽足球踢得很厉害,就主动过去找他切磋,后来慢慢成为了球友。他喜欢和那些人勾肩搭背地走向球场,然后痛快地在球场上奔跑、冲撞,球场上流下的汗水带给他一种“热血”的错觉。虽然和这个群体的往来也仅仅是一起踢足球或打篮球而已,,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交流、也不存在真正的共同语言,但在某些时刻,他几乎要相信在这些人和自己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他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装载这些憧憬。
他也经常翻这些人的朋友圈、QQ空间,想知道他们最近都做了些什么。黄泽在朋友圈里发的香烟或者酒瓶,他记得比谁都清楚,因为他觉得自己能理解黄泽。他说:“我完全理解他,我也有这样的渴望,但我的人生还有别的规划。”
高二寒假里,邵豪杰和班级同学们组队去美国游学。游学途中,他像往常一样刷着朋友圈,突然看到一条有些惊人的动态:黄泽在朋友圈发了一张与女朋友一起裸着上半身的合照。他把男生们招呼过来围观这张惊人的照片,而一同跟过来的还有随行的年级主任。
我问他:“你觉得,这张照片可以让一个人被退学吗?”
他先是摇头,然后说:“可是他还公开地抽烟喝酒、烫头吧,而且他还和女朋友做出那样的事情。这些是成年人可以做的事情,你提前做了,那就显得你很社会。”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邵豪杰被超超拉着去烧烤摊吃夜宵。几串羊肉下肚后,对方提议喝酒,邵豪杰想着“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应该做一些男人的事情了”,就表示同意。而在啤酒瓶端上桌后,这次“男人的挑战”却未能如愿,他喝了一杯就醉了,头昏脑胀地杵在酒瓶面前,感觉一点也不舒服。对方却一瓶接着一瓶地喝,喝了四瓶还很清醒,顺便对邵豪杰糟糕的酒量取笑了几句:“哥们儿你不行啊。”。那个夜晚,烧烤摊随意摆放的桌椅间,邵豪杰红着脸、扶着沉重的脑袋、一言不发地看着儿时伙伴不停地往杯子里倒酒,再一饮而尽。在他并不清楚的视线中,超超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
如今他得知,这位儿时的伙伴被父母安排去做了护士,但一直考不到护士的证件。
“他死活不想学了,他觉得他肯定考不上了。”
“那你有没有劝他好好准备考试,先把护士证考下来再说?”我问。
些许沉默后,他带着犹疑和某种决心缓缓开口:“我已经劝导过他,但这不是其他人能改变的。他已经对人生失去希望了。我自己其实也在纠结,一直在纠结这样的朋友,我该怎么取舍。”
该怎么取舍呢?在被勤奋、自律、优秀的同学环绕时,是否应该和“狐朋狗友”断绝来往?在习惯了每天按照严格的规划完成学习任务时,是否应该打消计划之外的念头?在维持着友善而疏离的人际关系时,是否需要压下那份对兄弟豪情的向往?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觉时,是否可以打个电话叫朋友出来哭一场?
他想不明白,他矛盾万分,曾经他试图通过与黄泽那些“差生”的来往,在球场上维系自己的另一面,但他越来越感到整日与这些人混在一起是不对的。他始终没有决心做出了断,而在他选择把黄泽朋友圈里的照片分享给年级主任的那一刻,现实替他做出了取舍。他只能努力说服自己,黄泽是个劣迹斑斑的传奇页游新服网,他被退学是罪有应得,然后忘记这件事情,正如忘记自己心底的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