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树:古埃及人眼里的来世与复活(4)
奈斯帕乌舍皮棺椁,底比斯西部,21王朝(约前1069 —前945)
可以发现新王国时期这类图像的使用是与宗教典籍《亡灵书》互相配合的,《亡灵书》虽然内容上承袭《石棺铭文》,但却更关注进入来世过程中的实用技巧和巫术,而非晦涩难懂的神秘知识。
在 18王朝的地方官员克那蒙( Kenamun)墓中,树女神图像旁配的铭文可以更好地概括这类图像:
我是努特,我来是为你带来礼物。你坐在我下方,在我的枝叶下享受这份凉爽。我允许你吮吸我的乳汁,在我双乳的滋养下生活;为了其中的乐趣和健康……你的母亲给你生命。她将你放在她怀孕的子宫里……我为你带来我的面包、我的啤酒、我的牛奶、我的饭菜、我的无花果……
可见树女神作为母神形象的代表,将古王国和中王国宗教典籍中“生命树”的种种内涵集于一身,不仅为死者提供荫蔽,还为死者提供饮食,最重要的则是让死者进入女神的子宫之中。这种“回归来处”的意味正如奥赛里斯小圣像每年都要被封入树洞的仪式所代表的意义,以及太阳被努特女神吞下又生出的过程,人的永生正与“生命树”代表的回归原初一样,是通过不断返回创世之初完成的不断发生的复活。
综观“生命树”崇拜表达方式自古王国到新王国发生的变化,可以发现其中经历了一个从文本到图像、从官方到民间的过程。这个过程背后的原因非常值得探究。
四 新王国时期来世信仰的世俗化
纵向来看,通过梳理“生命树”崇拜自古王国到新王国的发展变化,可以窥见埃及宗教发展的轨迹。古王国时代的埃及人服从王作为“神在人间的代言人”的统治,通过崇拜国王来获得神的保护。中王国时代《石棺铭文》较之《金字塔铭文》使用阶层的下移已经对后来的发展趋势做出了暗示。新王国时代的《亡灵书》则是直接简化为方便大众理解使用的版本,关注实用性和可操作性,并且着重展现了巫术的作用。然而,这一时期又出现了一批新的国王专用的“来世指南”?——《来世之书》(Books of the Netherworld),其中包括《杜阿特之书》《天之书》《地之书》《门之书》等。鉴于复活和来世在埃及人精神世界中的核心地位,可知“来世指南”的阶层分化是整个社会最深刻的分化。国王专用的墓葬经典藏在帝王谷的墓室之中,内容也极为晦涩难懂,似乎是拒绝被人解读和使用。
这样的情况要联系新王国时期整体的宗教状况来分析。著名埃及学家扬 ·阿斯曼( Jan Assmann)认为,新王国时期的宗教经历了两个剧变,一是埃赫那吞(Akhenaten)改革对多神信仰的冲击,一是个人虔信( personal piety)的出现与发展。 个人虔信指这一时期人们开始直接对神进行祈祷,国王作为人神之间中介的身份开始失效。人们不再像中王国时期依赖国王的护佑,而是直接向神寻求保护。这一观念上的剧变也反映在埃及人对“生命树”的崇拜中。神的形象直接和树结合在一起,赐予死者饮食。如果人们依然像古王国时代那样对王保持崇敬,那供奉的含义则是国王将供品分享给死者。如今死者得到的供奉却是神直接给予的。这种人与神 /王互动关系的转变,结合宗教典籍出现的巨大分化,可以发现国王为了维护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保存埃及精英阶层的智慧结晶,将最复杂深奥的《来世之书》深藏于帝王谷的密室之中,是一种对当时来世信仰世俗化大潮的反抗。?
横向来说,“生命树”信仰是透视古埃及人来世信仰的一扇窗。植物自身的再生能力仅仅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环,其蕴含的思想观念也只是古埃及复活观念的一个方面。人们对树女神的崇拜是将母神崇拜和复活渴望结合起来的产物。母神给予生命,“生命树”助人复活。在埃及人的生死观中,生与死本就是一体。“回到女神的子宫之中”这类铭文与树女神的图像共同构成死而复活的循环。这种向一切起点处的不断回归正是被对创世之初的怀念所驱动的行为,埃及人循环的时间观念与这种回归相吻合。永恒循环的时间中,埃及人不断重复这片土地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