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柜员：我是距离背叛与犯罪最近的人
原创 人间掌柜 人间故事铺
我在银行工作过5年，从普通柜员到后台再到大堂经理。
也许您经常看到和我相似的身影：梳着优雅的盘髻，穿着深蓝色小马甲和职业裙装，露出职业微笑。你一定会以为这是份悠闲的工作，冬暖夏凉，即轻松赚钱又多，其实我的工作可能和您的想象有很大差别。
我们会被工作环境里潜伏的“脏累差”随时袭击。
难道每天和钱打交道不是件幸福的事吗？长期面对一样事物，熟能生巧，也会生厌。
钱伤人，锋利的新钱经常会划过手指最细嫩的部位，用银行专用洗手液清洗之后，伤口成了咧开的嘴，不容易愈合，还不算工伤。
钱有多脏？新钱开封之后会散发剧烈的油墨味道，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铜臭味”。在储蓄所的密闭空间那种味道弥久不散，5分钟之内想不泪流满面都不可能。
钱的遭遇就是人的经历。
我曾经收到过农民从内裤或者是鞋子里掏出来的“泡菜钱”，收到过调料厂和石灰厂的“雾霾钱”，收到过带血的钱，收到过被老鼠咬到支离破碎的钱，还收到过整整一编织袋上锈硬币。
钱有多重？全新的一万元人民币大约是二两半，我的体重95斤，下拨50万就是12斤，我们是中型所通常会下拨80~100万左右，下拨里还会有其它币种和重要凭证，加在一起大约50斤左右，我提着走上三五米就要休息一下，全程伴随各种趔趄。我的老所长曾经开玩笑说：“就算你携款潜逃跑，不到10米就被拿下了。”
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心情不错的时候我会把它当成贺卡，发到每个储户手里皆大欢喜；不高兴的时候就把当成车票，随它去经历各种旅程吧！
不把钱当钱是一个职业柜员的基本操守。
2
有钱的地方故事多。都说医院是见证人性的地方，银行又何尝不是？
我曾经见到过为了遗产把90岁高龄的母亲抬到银行按手印的；见到过赌徒厚颜无耻抢走妻子工资的；见到过打工仔只留下300块生活费，把钱统统寄回老家的；见到过小偷在银行大厅寻找目标，也见到过零工们做贼一样拿着干馒头来打水喝。银行里也有世界的缩影！
每一沓钞票都拥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经历，自己的酸甜苦辣。
刚做柜员半年左右，我遇到一个非常特别的女人，个子很高，很瘦，永远穿着不同样式的黑色长裙。高领的、带蕾丝的、缀边的、京式的，裙子如同长在她身体上一般，优雅得体，气质出众，只是那双眼睛里透出一层和外界保持距离的疏离。
她经常会来存外币，不多，每次200美元，定期三年。当时我负责外币柜台，经常和她接触。她填写凭条的字是经过训练的美术字，和她的人一样端庄漂亮。坐在我对面的董姐认识她，告诉我她们曾经在建筑院做过两年同事，她丈夫做原料生意发家以后，她就辞职当了全职主妇。
董姐羡慕地说，她叫许音，曾经是建筑院的院花，她丈夫是个特别优秀的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也不出门玩，不乱花钱，把挣的钱全部上交，没有小三也不玩暧昧，不限制她花钱，不限制她给娘家钱，对孩子、老人特别好。人还节俭，没换车，不买名牌。婆婆把她当成女儿，家里也没有婆媳矛盾，这简直是天上人间的生活！
两个月后的一天，她又来了，更瘦了，像行走的衣架，条绒裙子外面加了一件棕色的羊绒衫，当时正是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人穿半袖衫了。她把厚厚的一沓美元从孔里塞进来，我清点了一下，20000美金。
她淡淡地说：“飞机从头顶上飞过的时候，我就抬头等着，每次都会从上面飘美元下来。”
董姐开玩笑说：“那万一掉砖头呢？”
我突然发现她的表情不太对劲，整张脸纠结在一起，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睛里喷出来，真的是喷出来，她扶着柜台外墙慢慢滑下去，一直蹲到地面上，失声痛哭，所有储户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和董姐被吓得束手无策，一个精致到极致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是多大的悲伤将她打倒？她再哭下去会被自己的眼泪淹死的。我赶紧锁上柜台门，冲到外面，扶起她，董姐当天负责人民币，不能出来，我做外币属于自由人，于是赶紧把她扶进贵宾休息室。
她在沙发上坐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平静下来，我倒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又回头找纸巾。
“谢谢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存钱，明天我就要住院了，乳腺癌。”
我张着嘴，手里拿着纸巾停在那里，根本找不到安慰她的话。
她吸吸鼻子。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特别幸福吧！我也觉得自己幸福，幸福到连挨打都会觉得是罪有应得！”
许音擦擦眼泪。
我心里想：难道在说她丈夫。
“他打人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他不是喜怒于形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不过男人在外面打拼总是很难的。第一次说我炒的菜咸了，我说，和每天一样。他突然一个耳光扇过来，一下把我打晕了，当时我甚至怀疑他是想掀翻菜盘误打到我脸上了。
后来就开始了。
他打人的时候会先拉好窗帘，关闭手机，等孩子和父母都睡熟，甚至等我和他聊完天。然后就是突然一巴掌或者一脚。只有第一次是打在脸上，其它都是打在衣服能遮挡的地方，估计是怕被人发现。”
“渐渐地，我对他的殴打变得麻木不仁了，有时候甚至盼他来打我，因为挨完打就可以放心过上两三天安稳日子。
“我贱吧！你心里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不离开他？
他每次打完我都会道歉，痛哭流涕，下跪，写血书，甚至表演自杀。他还说自己的父亲打了母亲一辈子，两个人不还是在一起。他太了解我的心理，爱面子，爱家，于是用孩子、父母来威胁我，进行情感绑架。
从前年开始，他发泄之后，就开始扔美元，每次200。我躺在地板上，他站在那里，高高在上，美元从他指缝里飘下来，感觉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我也不知道他是想用钱安抚我，还是安抚自己的罪恶。
这一次我把诊断书扔给他，他像死了一样，以后他再没人可打了，他给了20000美元治病。我知道我死后他不会再婚，他不可能在除了我的任何人面前破坏自己的完美形象，，他像圣人一样出现在人群里，只有在我面前才露出魔鬼的本能。孩子很快要出国了，父母什么也不知道，多么完美的结局。”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她离开的时候像阳光下的一片阴影，他们的白头偕老就是同归于尽。当时的我太年轻，还不明白什么是婚姻，但我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容不得丝毫的忍让和将就，比如婚姻和爱情。
我查了一下她的存款记录，一共8屏，每屏36条，不到三年时间她挨了288次打，平均每3天一次，空调的冷风把我吹得好痛，一串串数字是捅破她人生的刀，可惜她始终没有勇气拔出来。
3
我们储蓄所靠近歌舞一条街，经常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来存钱，她们都是在那条街上班的“公主”。我认识她们其中的一个，小娟，曾经她应该算是我的朋友。
储蓄所外面有个小修鞋摊，鞋摊的主人是个50多岁的大爷，秋末的时候，来了一个20岁左右的小姑娘帮他看摊。女孩子长得不好看，五官过于扁平，满脸的小雀斑，两只眼睛细细长长。也不会打扮，喜欢穿一件特别扎眼的粉红运动衫，因为面料不好，上面起了很多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