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柜员：我是距离背叛与犯罪最近的人(2)
我喜欢穿反毛皮的鞋，这种鞋特别难伺候，所以每周会来鞋摊让小娟帮我清理。渐渐地，她也来我们储蓄所打水或者找我换零钱，甚至在应付行里检查时帮我擦玻璃。
行里每个月都会发些洗发水之类的化妆品，我会分一半给小娟，看她捧着化妆品兴高采烈的样子，感觉像小孩子得到了糖果。
忽然有一天，小娟不见了，问鞋摊大爷，大爷冷哼一声：“以后少找她，那孩子不学好。”听了这话，我觉得心里特别别扭。
一个月后的一天，小娟忽然来储蓄所存钱，这是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她存钱。她要开一个活期存折，存5000块。
小娟的皮肤本来有点黑，那天她擦了很厚的粉，擦得又不均匀，妆化得很浓，眼线和皮肤不贴合，看上去像用手一撕就能拿下来一样，口红也涂出了唇线。
10月的东北已经很冷了，她穿着很薄的黑纱裙，外面套着一件样式奇怪的棕红色西装，一看就不是她的衣服，特别不合身。小娟个子又矮又瘦，那身衣服又大又肥，肩膀向下垮着，她不停向上拉。穿黑丝袜的腿，肌肉分明，僵硬的线条还没适应城市的圆滑。
我问她：“娟，你找到工作了？”
“我去歌厅了，有机会你来找我玩。”她脸上的表情很自然，我们没再多说什么，她拿着存折走了。
小娟离开之后，我一直没办法专心工作，心里感觉特别不舒服，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鞋摊大爷告诉过我，小娟是他外甥女，她爸爸是个酒鬼，妈妈是个病秧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她家住在九条岭，那地方特别穷，种不出庄稼，又没有水，小娟出来要养一家人呢！除了卖自己还能走哪条路。
那以后，小娟经常来存钱，每次开一个新存折，存的钱在4000~5000元之间，没过几天又把钱取出去，办销户，然后再开新的。我告诉她，不用销户，那个存折可以一直用。
小娟闻闻捧在手里的新存折，说：“我喜欢新的，就像你们每个月领工资一样。”当时，我们行的督导正站在她身后，督导大声说：“一个存折的工本费是一元钱，你这不是给国家造成浪费吗？”小娟红着脸，朝我吐了吐舌头，走掉了。
等小娟走了，督导告诉我：“以后别理她，我最讨厌这种女孩子。”当时我很想回督导一句，她也不想这样。
半个月之后，储蓄所开始延时服务，要一直工作到晚上7：30结业。
那天是雨夹雪，我和所长送完“封包”（银行当天的所有重要凭证和钱），突然发现小娟穿着一件白外套缩在储蓄所的屋檐下面。脸上的妆一片混乱，下面的薄裙子完全湿了，她穿着一双掉了一根带子的粉拖鞋，在风雨中瑟瑟发抖。“落汤鸡”，那天我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个词。
我赶紧跑回所里拿了一把便民伞给她，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呀？”
她朝我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和同屋打架了，一起租房子的人偷我的钱，被发现还不承认，就动手了。”
“那你不回出租屋住了？”我也没办法把她领回银行宿舍，我是有顾虑的，或者说我在心里可怜她也嫌弃她。
“你别管我了，我在歌厅找个空房间蹲一晚上就行，没事儿，我走了！”她打开伞，走进风雪里，落魄狼狈得让人心痛。等她离开我才想起来，她吃饭了吗？身上还有钱吗？
那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小娟。
过年的时候，我们储蓄所要参加歌咏比赛，据说大奖是一套音响，为了拿名次，所长特意找了一家很有名的歌厅彩排。
等我们下班之后赶到歌厅，已经是晚上9点多，那家歌厅的大堂有一条在本市非常有名的金色通道，金色的穹顶、墙壁，金色的罗马柱、地板，走在里面感觉很不真实。
我们预定的包间在通道的尽头，那条通道两边还摆着两排金色的长椅，从通道入口到出口大约有十几米，让我震惊的是两面的长椅上坐满了花枝招展的女孩子，香气扑鼻，五光十色的服饰上镶嵌着璀璨的亮片，晃得人眼睛发花。
储蓄所一共八个人，当我们从女孩子中间通过，她们有朝我们吐烟圈的、有打闹的，有往我们身上扔零食的，她们看我们的眼神里带着挑衅和不屑，她们看不起我们穿蓝马甲赚死工资的小柜员，我们也看不起她们用青春换钱的放任和尊严的丧失。
像是一场现实和理想的战争。
走到通道正中，靠左手的位置突然站起一个女孩，是小娟。她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领口缀满了羽毛，仍然不合身，下巴的位置上还点了颗假痣，是当时特别流行的招财痣。
她跳起来抓住我，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向周围人介绍：“我好朋友哎！”很嗲的港台腔。我当时的第一感觉是甩开她，好在我忍住了。
她凑到我耳边说：“一会儿我会特别叮嘱老板别给你们上过期果盘，还有茶水千万别喝，点饮料吧，茶叶是发霉的。”
我不记得自己脸上当时是什么表情，肯定特别尴尬，参加工作刚一年的我还没学会掩饰，很快跟着队伍离开了。
那一次我们储蓄所拿到了二等奖，每人一箱洗漱用品，我抱着纸箱子想：小娟再也不会用这样的平价化妆品了吧。
最后一次遇到小娟是我做了后台，大概在两年之后。
一个孕妇挽着一个男人进来存钱，异地卡，20000块。“多给我妈打点钱，怎么说你也算是她女婿呀！”那个声音我已经不是很熟悉了，抬起头，是小娟。她胖了好多，穿着白色的孕妇裙，气色不错，头发很长，挺着肚子。有点久别重逢的惊喜。